從那天晚上以後,木兔的狀態每況愈下。
赤葦看了一眼窗外,立刻穿上衣服,將包包丟在肩上。 他小跑步下樓,穿上鞋子,幾秒鐘就出了門,沿著熟悉的路線來到了醫院。 上方,烏雲密布,雲層迅速聚集,給赤葦的路途蒙上了一層黑暗的籠罩。
他把外套的拉鍊拉上,遮住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,向前走著。有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,所以赤葦知道,木兔會需要他。
距離木兔最後一次去赤葦家已經過了一個月零十六天,當他被送回醫院後,醫生和護士們對他更加上心,而且理由很充分。 除了確保木兔不會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出去,他的病情也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迅速開始惡化。 在此之前,他通常一周會瘦好幾斤,但自從他偷跑出去的那晚之後,他的體重下降只能用驚人來形容。 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,木兔從一般的一百五十斤變成了只有九十七斤,上次他們給他量過體重。 體重的急劇下降已經夠可怕了,但彷彿雪上加霜,木兔的病情惡化也讓他走路、行動、說話越來越困難。
赤葦緊皺著眉踏進了醫院。他沿著同一條路線走去,腳步飛快,沒有任何停頓。直到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。
「黑尾?」赤葦在木兔的病房前停住了腳步。
黑髮男子抬起頭來。他勉強露出了微笑,“嘿,赤葦,對嗎?好久不見了。”
“嗯,是我。”他轉過頭,”裡面有人嗎?” 他不等黑尾回答,就向的房間裡瞥了一眼。 果然,他發現研磨坐在木兔床邊的座位上。 他背對著門,木兔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。
“研磨會允許我進去嗎?”
黑尾用手揉了揉下半張臉。 “不會。” 他靠在椅子上。 “ 坐著吧。研磨通常不是那種和人一對一說話的人,所以,我想你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兩個了。”
深深吸了口氣,赤葦在原地停留了一下,然後在黑尾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。
「你看起來有點著急。」黑尾側身看著赤葦。
「我很著急。暴風雨就要來了。木兔害怕這些…」
「啊……「黑尾看著天花板,彷彿從那裡就能看到雲層。 「我沒有註意到暴風雨快來了。」他慢慢低下頭,雙臂交叉。 “我以為你不知道他這一點。”
赤葦轉過頭面對黑尾。 “他喜歡過它們嗎?”
「應該沒有。以前在暴風雨來臨的時候,他總是會有點緊張和偏執,不過也就只是那樣。但現在,我敢說他 … 會因為它們而感到恐慌。”
赤葦低頭看了看。 “ 確實。暴風雨會引起它們。”
黑尾鼻子發出哼的一聲,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好說的了。 赤葦覺得自己也應該保持安靜。 他十指相扣,低頭不語,等待第一聲轟雷何時響起。 他得關上木兔的百葉窗,用某種方式讓他忘卻煩惱。 給他看一部電影,或和他玩一個遊戲,這樣他很快就會冷靜下來。 赤葦慌張地揉了揉後頸,閉上了眼睛。
“去他媽的九十七斤。”
赤葦吃了一驚,睜開眼睛,朝黑尾的方向瞥了一眼。沒有帶著什麼特別的怒視。
“不好意思?“
“九十七斤,對吧?他現在大概有這麼重吧?”
當赤葦意識到黑尾在說什麼時,他頓時覺得沒有任何精神。 “是的。”
「他媽的!」他不過任何濾鏡的咒罵著。
赤葦打了個寒顫,轉過頭去。 他之前只和黑尾說過一次話,他們幾乎沒有其他的交流。 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跟他打交道,所以他沉默著。 他捻著手指,抿著嘴唇,警戒著黑尾接下來會說什麼。
“這一切都太——唉。 為什麼這垃圾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? 而且還是在這麼早的該死的年紀?” 他在口中嘶吼著這句話,公然對這種情況感到沮喪。 “他三個月前才滿二十歲…”
赤葦低下頭。 “這不公平。”
“不公平。」黑尾附和了他的話。 「可是……我們在這裡。 而他在那裡……」
黑尾揉了揉手肘,氣急敗壞地嘆了口氣。
” 我不會再回來看他了。經歷了這件事之後,就不會再來了。 我已經看夠了。” 他轉身看向赤葦。 “以後你就陪他吧。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,但是,當你在他身邊的時候,你會幫助他忘記那些痛苦。”
赤葦的眼睛一直低著。他不願表露出來,但黑尾的話對他的打擊之大,超出了他的想像。它們重重地坐在他的胃裡,攪動著、糾纏著他,催促著他嘔吐。 但他只吞下了口水,保持著鎮定,就像他遇見木兔那天以來一直在做的那樣。
赤葦伸出手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後頸,對某一部位施以不舒服的感覺,以忽略那威脅要吞噬他心臟的疼痛。 他閉上眼睛緩緩眨動,安靜的呼吸著。
黑尾一直深陷在自己的悲傷中,對赤葦的悲傷視而不見。 他在一段時間後強迫自己站起來,用手指敲打著自己的褲子。
“繼續做你正在做的事。” 他的聲音很低沉。
赤葦點頭回應。
“ 當然了。就算我累了,我也不會停下來。”
黑尾發出了咬牙切齒的笑聲。
“是啊 … 這不就是恐怖的地方嗎 … ” 他摸著下巴,走到大廳裡去了。 「保持聯繫,赤葦。”
“當然。” 他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,發現當時很難搜尋到別的詞語。 他看著黑尾走遠,遠遠地,小小的變得模糊不清。 他現在只像一個高高瘦瘦的黑影,站在樓梯口附近。 他在等待研磨,但赤葦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在原本是位置上等他。
就在這時,當赤葦咬住下唇的時候,他轉過頭來,正好瞥見研磨朝著木兔低頭。 那不像是鞠躬。 似乎更像是一種充滿不捨的親密舉動,或者說至少是研磨所能做到的親密,這並不算什麼。
他用額頭碰了碰木兔的肩膀,得到了他的笑聲。 木兔靜靜地回應研磨,點了點頭,然後笑了起來。
他似乎從未停止微笑。
研磨一見,從座位上站起來,雙手放在身旁,低下頭。 他在木兔的陪伴下沒能再撐一秒鐘,就轉身快步走出了房間。 他低著頭,裝傻一般裝沒看見赤葦。 幾秒鐘後,研磨就在大廳下樓了,他也完全無視了黑尾。
黑尾絲毫不覺得驚訝。 他只是凝視著赤葦揮手告別,然後跟著他的朋友下了樓。
赤葦勉強回過頭揮了揮手,就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那個太熟悉的房間,被那個太熟悉的聲音叫了出來。
他將目光投向了在床上急切坐起的、笑著的木兔。
如果不是上面響起了雷聲,赤葦幾乎也要笑了。 他看著木兔的笑容瞬間消失,他的眼睛已經在一秒鐘內從半閉變成了大睜。 他的雙手緊緊地捏住了籠罩在他身上的深藍色毯子。
“赤葦——”
「我知道。」他快步走進了房間。 他推開椅子,坐在了木兔旁邊。
虛弱而顫抖的手指推了推自己黑白相間的頭髮,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,但又是一聲雷響,這次更響了。 木兔狠狠地退縮了一下,足以讓床搖搖欲墜。
“k—ka–靠…” 他的聲音被嚇得支離破碎。
“看著我,不會有事的。” 赤葦用平靜而緩慢的聲音說著。 他的手握住了木兔的手,輕輕地握住。 木兔的手是冰涼的,短促地抖動著。 “你會撐過去的,跟往常一樣。”
瞪大眼睛看著病房的地板,木兔拼命想說什麼。
「赤–葦–不–不要–」木兔掙扎著呼吸。
“不要什麼?”
“不要離–離開–我…”
“我不會離開你。” 他更靠近了木兔,另一隻手握住了木兔的手。 “跟著我呼吸。”
木兔瘋狂地點點頭,強迫自己順從赤葦,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。 畢竟他是唯一能讓他度過那些可怕時刻的人。
沉重的雨滴敲打著窗戶,木兔瘋狂的呼吸聲充斥著整個房間。 赤葦很慶幸自己及時趕到了。 這是木兔迄今最嚴重的一次恐慌症侵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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