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 Another Life -11-

赤葦醒來後感覺陽光照在他的臉上。他身上暖烘烘的，肯定是一種讓人感到安慰的東西，但當他在床上翻動的時候，他肯定有什麼不對勁。

他一直半閉著眼睛，動作也很矜持，抱著木兔不動的假像是因為不想吵醒他。 但赤葦清楚，事實並非如此。 他只是不想接受這個事實。

伸出顫抖的手臂，赤葦握住了木兔的手。 他閉上眼睛，捏了捏手掌。 很冷。 他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，彷彿這個動作會讓木兔醒過來。 赤葦的臉埋進了他的頸窩。 他用鼻樑輕抵著冰涼的肌膚。 他的嘴唇撫摸著鎖骨，急切地尋找著那熟悉的溫暖。 現在兩隻手已經握住了木兔的手腕，他不停顫抖著，卻找不到木兔脈搏跳動的跡象。

那一瞬間，赤葦身上的毀滅感壓了下來。 那是一種不現實的感覺，是他一百萬年也無法形容的感覺。 它擠壓著他，威脅著要把他從裡到外壓垮。 疼痛深深烙進了他的靈魂，阻礙著他，讓他無言以對，已經不知道什麼是語言。

一聲淒厲的抽泣從赤葦的喉嚨發出。

他拼命地想憋住。 努力地想讓自己振作起來，但他知道自己太虛弱了，不可能扯出這樣的虛張聲勢。 當第二聲抽泣離開他之後，他就覺得自己快不行了。 這一點無法掩飾。 他已經無法挽回了。

他的身體隨著每一次被撕裂的抽泣而抽搐，他的身軀蜷縮著讓自己更靠近。 他把臉貼在屍/體的脖子上，就在下顎線的下方，呼吸著木兔剩下的所有氣息。

他有那麼多的事情想和他一起做，有那麼多的話想和他說，但是一旦這一刻終於到來，這些事情似乎都已經落空了。 赤葦想尖叫，但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。 就算是一句話也無法擺脫他的痛苦。

他一直靠著木兔，用他僅有的一點力氣緊緊抓住他。 他沒有起身去提醒護士、醫生，或醫院裡的任何人。 他知道，一旦被他們發現，他們就會把木兔從他身邊帶走。

所以他一直待在原地，抱著木兔，在再也見不到他之前，最後一次與他相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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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葦一離開醫院，就再也沒有回頭。

那天他懷裡抱著一條團成一團的毯子，脖子上圍著一條酒紅色的圍巾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醫院裡已經沒有東西了。 在二十度的天氣裡，他用它們抵住自己的身軀，雖然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，側目注視著他，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。 對赤葦來說，寒冷已經不是因素。 他感覺不到。 他的大腦不允許他這樣做。

他回到家，沒有跟坐在客廳的父母打招呼。 他們問他問題。 他木然回答。 他們問了毯子和圍巾的事，但他們從來沒有問過木兔的事。

赤葦很高興。 畢竟從來沒有告訴他們關於他的事，這是個正確的選擇。

他登上階梯來到自己的房間，把他的 — 不 — 木兔的毛毯團成一團，和圍巾一起丟在床上。 他伸手在口袋裡撈出手機，在其中一個聯絡人上按了呼叫。 他把手機舉到耳邊，等待另一條線的接通。 一接通，赤葦就聽到了一聲：”餵？”

赤葦猶豫了一下。 他吞了吞濃濃的口水，看向窗外。

“餵，黑尾嗎？ 我是赤葦。你在忙嗎？”

黑尾的聲音很克制，很勉強。

“不，我不忙。”

“如果不嫌麻煩的話，我可以過去嗎？”

黑尾在另一端沉默不語。 他已經知道了。 他吸了一口氣，赤葦聽到搔癢的聲音。 過了一會兒，他終於開口了。 他的聲音很嚴肅。

“當然可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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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葦坐在黑尾的床邊，他茫然地看著窗外。 黑尾跟他說話，赤葦聽著，很常回應。 但大多數時候，他只是坐在那裡，繼續什麼都不看。

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，黑尾會很擔心。 他和赤葦很像，坐在床的同一側，和來人隔著一段距離。 他那雙眼睛常常會嗆向地板，然後瞟向天花板，在房間裡轉了一圈，又回到地板上，但他從來不會看赤葦。

他怕自己這樣做，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。

“他的樣子怎麼樣？” 黑尾沉聲問。

赤葦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。

“我醒來的時候？”

“是啊 … 」 黑尾低頭往下看。

赤葦發出半響的哼聲，繼續盯著前方。

” 臉色蒼白。病了。死了。​​”

“你是怎麼發現他已經 … 不在那裡了？”

“他的整個身體都是放鬆的。 他的頭靠在我的身上，就像一個失去意識的人的重量。”

這一次，黑尾是那個哼哼唧唧的人，聲音是從胸腔深處發出來的。 他遲遲沒有再開口，但無論如何也要開口。

“你要去參加他的葬禮嗎？”

“不去。”

這個答案比黑尾想像中來得快得多。 這讓他很震驚，赤葦繼續說道。

“ 我不去。我對光太郎最後的記憶不會是他衣著光鮮，臉色蒼白，身體僵硬，被塞進棺材裡，周圍有無數的人，直到聽到他的死訊那天，他們根本不關心他。我對光太郎最後的記憶是他在我身邊，它將和我一起死去。

赤葦的語氣很單調，但黑尾察覺到他最後一句話之前每一個字都襯托出的惡意。 他明白赤葦的來意，根本沒想過要用冰冷的語氣來對付他。 黑尾也一樣苦惱。 他也不打算出現在任何葬禮上。 他會對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憤怒，他知道赤葦內心也燃燒著同樣的痛苦。

黑尾向前傾身，雙手合著。 他盯著牆壁，一條腿上下跳動著，他的情緒開始恢復。

“你知道 … 嗯 … ” 他低頭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，留下了深深的紅印。 「木兔，他 … 他真的很喜歡—呃—關心你 … 他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一直在說你 –”

“不。”

黑尾愣住了。 他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脖子，緩緩抬頭，發現赤葦正用空洞的眼神盯著他，沒有任何看得懂的情緒。

“ 算了，黑尾。就 … 不要。”

他吞了吞濃濃的口水，又轉頭盯著窗外。 赤葦將手指併攏，用指甲挖著手背。 他在調整疼痛的方向。

“對不起。” 這是黑尾最後說的一句話，然後他也盯著前方，沒有什麼可說的了。

他們默默地陪伴著對方，感覺足足有五分鐘之久，而在這段時間裡，赤葦從來沒有向旁邊看一眼黑尾。 直到餘光看見黑尾縮成一團，赤葦才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，當他看清的時候，迎接他的是靜靜抽泣的黑尾，他的臉已經埋在手掌中。 雖然是耽誤了時間，但赤葦還是憑著本能行動，靠近了黑尾。 他把手放在他寬闊的背上，輕輕地揉搓著，希望能安慰他，也希望能成為兩個人中的強者。 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，赤葦能感覺到自己的痛苦在他體內越積越多。 他希望自己能與之抗爭，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。

沒多久，赤葦就把頭靠在了黑尾的肩膀上，他也被悲傷慢慢吞噬了。